“3·15”调查｜起底宠物医疗生意 ：“铲屎官”喊贵、经营者说亏 宠物看病贵得“有理由”？

给宠物看病，是不少宠物主人头疼的老问题。

迥异的收费标准、名目繁多的检查项目、来源不明的宠物药物⋯⋯一次又一次刺痛着心急如焚的宠物主。《每日经济新闻》记者在黑猫投诉平台上以“宠物医院”为关键词进行查询，截至发稿前，相关投诉已超3400件，宠物医疗费用不合理、过度医疗及误诊、捆绑消费、到店虚加价等成为消费者投诉的主要问题。

消费者喊贵的同时，宠物医院的经营者们也在犯难。高昂的设备成本、有限的药物选择以及“财大气粗”的资本涌入这一赛道，让宠物医院经营者们在亏损和提高销售属性之间挣扎。

“一进宠物医院，没有几百上千元出不来”

一百个养宠人，就大概有一百个被宠物医院“坑”的案例。

养有两只品种猫的“铲屎官”薛溢（化名）回忆起养的第一只猫咪时，分享了自己被宠物医院“坑”了钱，猫咪还差点被贻误治疗的经历。“当时猫咪从猫舍接回来时才两个多月大，在猫舍的时候活蹦乱跳，回来没多久就开始流鼻涕和眼泪，精神和食欲也迅速萎靡。当时是我第一次养宠物，所以也没什么经验，慌乱中找了一家24小时接诊的连锁宠物医院，赶紧把猫咪带去了。”

带到这家宠物医院后，值班医生用两张试纸测出猫咪感染了猫瘟和冠状病毒。对宠物知识略有了解的人应该知道，这是对幼年宠物极其危险的病毒。匆忙中，薛溢同意医生给猫咪注射了两针药物，但医生称这种药物只能缓解急性症状。医生建议，让宠物住院并接受治疗，并称无法估计住院时间，只是说越早入院越好。当晚，检查和注射针剂的费用一共是五百多元。据薛溢了解，如果让猫咪住院，后续费用可能高达几千元且不清楚上限。

当晚治疗后，薛溢将猫咪带回了家，但猫咪的情况并未好转。因为此前和猫舍签了健康协议，薛溢第二天将猫咪带回了猫舍。没想到，经验丰富的店员说，猫咪并非感染了猫瘟和冠状病毒，只是常见的猫咪肠胃炎。店员让薛溢在网上购买了一只几十元的药膏，治疗一周后，猫咪痊愈了。

养第二只猫咪时，薛溢再次被宠物医院“坑”了一回。这只猫咪在打架时伤到了眼睛，无法睁开。薛溢带它去了医院，工作人员检查后说，猫咪伤到了角膜，需要用药膏和眼药水进行治疗。一套检查和药物算下来，薛溢又花了四百多元。后来薛溢了解到，医院开的药物就是左氧氟沙星滴眼液和红霉素软膏。这两种人用药物在药店购买不过几十元，摇身一变成为宠物用的“小剂量包装”时，身价却翻了十倍不止。

养宠几年来，薛溢用在宠物身上的医疗费用早就超过了宠物最初的“身价”。她经常感叹，“宠物生病比我自己生病都害怕，因为一走进宠物医院，没几百元甚至一千元是出不来的”。

另一位养宠人殷茵（化名）甚至因为不肯在宠物医院花钱，而令宠物医生感到不满。她带猫咪去宠物医院治疗猫藓，医生说猫咪除了猫藓还有其他一系列问题，随后开出的药物清单罗列起来需要六七百元的医药费。在殷茵拒绝购买其中几款单价较为高昂的药物后，医生连猫藓的药也不卖了，并解释称“刚好没药了”。殷茵随后询问医生药物名称以方便自己到院外购买，医生表示：“我不知道，有那么多种药物我怎么记得清楚。”殷茵只好带着一肚子气空手而归。

图片来源：每日经济新闻 资料图

宠物医院也“犯难”：设备贵、没药用

当代人养宠，原本多数是寻求陪伴与情绪价值，而宠物生病看诊带来的糟糕体验，让不少宠物主人遭受了经济和情绪的双重损失。记者在社交平台上看到，几乎每个城市都有网友自发总结的“宠物医生推荐榜/避雷榜”，收费公道的宠物医院和技术医德兼备的宠物医生被高频推荐，而需避雷的榜单下则是各式各样的吐槽。甚至有不少网友称，给宠物找一个负责任的医生，比给人找医生更难。国联证券统计的数据显示，国内给宠物看一次病的平均花费是500元，做手术价格则在5000元以上。

但烦恼的不仅有“铲屎官”，被认为“躺赚”的宠物医院经营者也叫苦不迭。

一位开设了三家宠物医院的经营者于咏（化名）对《每日经济新闻》记者表示，宠物医院的贵，“都贵得有理由”。

他以消费者较常抱怨的检查项目举例称，宠物与人不同，就诊时无法自述不适情况，医院为了尽可能准确和快速地判断宠物情况，进行一些筛查类的检查是有必要的。“而且随着宠物精准治疗需求的提升，以及资本进入宠物医院后这个行业越来越‘卷’，很多宠物医院不得不被迫上设备，以我们医院举例，去年一年我们给一家院区新增了B超仪、CT（计算机断层扫描）机等设备，这几台设备加起来就要一百多万元。大医院或连锁医院配置的MRI（核磁共振成像仪）一台要两三百万元，不是一般小医院可以配置的。”

这些设备成本折算下来，就变成了宠物主人需要承担的检查费。而由于宠物开机检查的频次远远低于人用医疗设备，均摊到每一次检查上的费用就更高了。于咏称：“一般常规体检的毛利率可以达到60%到70%，高端检查如CT、MRI等因为设备成本和维护费用高，毛利率一般在50%左右。”

他还强调，“虽然毛利率水平看上去还不错，但扣除设备折旧、人力成本等因素后，净利润率实际只有10%到15%左右”。

除了医疗检查，宠物用药也是一个令人头疼的问题。在宠物的主人抱怨高价销售人用药、三无产品泛滥等问题时，宠物医生也在头疼——“宠物无药可用”。

公开数据显示，国内宠物用药市场以外资企业旗下产品为主导，这些药品在宠物疫苗领域的市场份额高达70%至80%。以“猫奴”熟知的猫三联疫苗为例，这一疫苗长期依赖进口，进口产品占比超九成，被硕腾公司的“妙三多”所垄断，该产品自2021年4月获批上市以来多次提价，并时常出现缺货现象。一直到近年才有国产厂家研发的猫三联疫苗上市，打破垄断。

于咏谈道：“家养猫必打的猫三联疫苗都是近年才迎来国产厂家，在其他非常规宠物用药领域，宠物医生更是经常面临‘没得选’或‘没得用’的情况。进口药物价格高，而《兽药管理条例》明确规定，人用药品不得用于动物，医生开药的同时还怕受处罚。因此，用药难不仅是宠物主人的困境，也是宠物医院的困境。”

图片来源：每日经济新闻 资料图

资本催熟的宠物医疗：合理医疗行为变成凭良心和拼情怀

除了成本压力，像于咏这样的小型宠物医院经营者近年来还面临着资本的裹挟。

于咏称，2019年前后，自己的宠物医院也曾被发出收购邀约，“实话说，当时的价格还不错，但收购方要求我继续担任管理工作，作为收购条件还要签业绩对赌承诺，也就是说从院长到医生都要承担销售任务，这跟我的经营理念不合，所以最终没有接受”。他所说的这种情况，或能从另一个侧面解释为何宠物医生的销售属性越来越强。

虽然于咏拒绝了收购，但多方资本仍然催熟了这个尚未成长完全的市场，新瑞鹏宠物医疗集团（以下简称“新瑞鹏”）就是一个例子。

2023年，新瑞鹏拟登陆纳斯达克冲刺“中国宠物医疗第一股”。在此之前，新瑞鹏受到达晨、高瓴等知名投资机构青睐，在资本的助推之下，通过并购等方式迅速扩张。数据显示，截至2022年三季度，新瑞鹏在中国的宠物医院数量为1942家。从2016年的70家门店到2022年的1942家，6年间，新瑞鹏门店数量扩张了27倍。旗下宠物医院品牌包括美联众合动物医院、宠颐生动物医院、安安宠医、芭比堂动物医院、凯特喵猫专科医院和爱诺动物医院等。

图片来源：公司官网截图

但与此同时，新瑞鹏的盈利能力和服务口碑并未随着公司规模增长而增长。2020年、2021年及2022年前三季度，新瑞鹏收益分别约为30.08亿元、47.84亿元及43.15亿元；净亏损分别约为10亿元、13.11亿元及11.09亿元，报告期内累计亏损34.2亿元。

宠物医疗服务一直是新瑞鹏的核心收入来源。2020年、2021年及2022年前三季度，宠物医疗服务占总营收的比例分别为68.3%、62.2%及52.9%。值得注意的是，根据新瑞鹏招股书数据，2022年前三季度，新瑞鹏毛利率为5.07%，其中，供应链服务毛利率水平最高，为11.51%，本地生活服务毛利率水平为7.19%，而宠物医疗服务毛利率最低，为0.21%。

2024年，在一次医疗事故造成宠物主人受伤去世后，新瑞鹏撤回了IPO（首次公开募股）申请。

除了新瑞鹏，国内另一大型连锁宠物医院瑞派宠物背后也有高盛、玛氏中国等资方背景。

于咏认为，资本的扩张的确加强了宠物医院的成熟度和集中度，但短时间的极速扩张必然带来管理难题，给诊疗规范化带来挑战。同时，资本看重的投资回报也必然加强宠物医疗的消费属性。“医院的医疗服务有收费标准和统一管理，药店卖药尚且可以比价，但在宠物医疗市场，这更多是一种凭良心和拼情怀的行为。”于咏计划在自己的宠物医院旁边盘下一家门店，销售宠物食品、玩具、日用品等，以提高这门生意的利润率。

根据《2025年中国宠物行业白皮书》数据，2025年，中国宠物医疗市场规模预计达到1000亿元，较2022年的675亿元增长约48%。宠物医疗在整体宠物产业中的占比从22.5%上升至28%，成为仅次于宠物食品的第二大细分市场。但宠物医疗如何在扩容和赚钱的同时，以合理的医疗价格和恰当的医疗服务满足宠物的医疗需求与宠物主人的情感慰藉，依然考验着这个行业的规范化和成熟度。